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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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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色冷凍車掉頭駛離高速入口接駁路,轉走監控較少的省道。如不是貨車體積過大,甘砂只想抄小路走。夜間眼乏,她強打起精神,留意指示牌以免錯過路口。

車廂內充斥著一股覆雜的味道,有酒香,也有汗臭,期間還摻雜了屢屢煙草味。

她從後視鏡飛快瞥了眼,後座的男人已經套上那件T恤,也是一身狼狽,抽著一根不知打哪兒找來的煙。猩紅煙頭點綴,整個人更顯頹唐。

甘砂皺了皺鼻子,降下車窗透氣。風聲呼嘯,耳旁更加嘈雜。

游征猛吸幾口,把剩下的半根煙塞進二鍋頭的瓶子。煙味漸漸淡去了。

樹江是往西方向的一個鎮,恰好坐落在兩省交界處的地理位置給她啟發,將他的目的地猜了個七七八八。游征應該是一路向西,穿越與越南接壤的鄰省,直接出境,且極有可能從東宣市出逃。

照現在的速度,刨去歇息時間,馬不停蹄最快也得八小時才能到達樹江。時近淩晨一點,不出意外日落前到達已是理想狀態。

甘砂強撐兩個小時已達極限,在路邊停車和游征換了位置,貓在座位上歪頭便睡。車身震動,加之噪聲不斷,睡眠遠稱不上舒適,但對一個極度疲憊的人無異於落水時的浮木。

不知過了多久,一陣異常顛簸的抖動終結了她的囫圇一覺。她迷惘四顧,窗外卻不是延伸開闊的公路,視野被阻斷,定睛看時,只見是一排筆直樹幹,以及樹底下茂盛灌木叢。而對側窗外是一段平行的夯實泥路,再外頭也是同樣的路邊樹。

車頭燈熄滅,甘砂錯失觀察前方情況的機會。

“這是哪?”她問。

游征沒有立即作答,推門扶著門框滑下車,手上拉過自己的雙肩包。地上荒草豐茂,掃至小腿肚,游征單肩吊著包,倚到一棵樹幹邊,低頭從褲兜掏出癟了的煙盒,抖出今晚第二根煙。

甘砂在車上看了好一會,黑暗中只有一點煙頭忽明忽暗。她推門下車,外頭聲音清晰起來,身後遠處胎噪聲偶爾飛過,應該是剛才下來的道路。

她站在他的上風口,避開繚繞的煙霧。

游征似乎擡頭瞧了她一眼,又像是沒有,煙頭明滅速度加快,不久驟然落地,他擡腳碾滅。

適應黑暗後,甘砂瞧清他在低頭翻包。

“接著。”

游征忽然揚手,一團黑乎乎朝她飛來,甘砂下意識單手接住,手腕一顫,東西十分沈手。她另一手一起托住,攤開一看,肥皂大小、硬梆梆沈甸甸的金塊,在夜裏泛著暗啞光澤。

甘砂訝然擡眼。

“訂金。”游征提著背包說,“三天後你在樹江找得到戴克,剩下那三成就是你的。”

說罷,他徑直越過她回到駕駛座,在甘砂尚未回過神時,他撈過她的背包,單手吊下去。

“你什麽意思?”甘砂示意性地掂了掂金塊,應該是足金,表面光滑,無任何可辨別性標識,大概已重新鍛造過。

游征提包的手也晃了晃,可甘砂沒立即去接。晃悠悠的背包忽然脫手而出,準確地飛落她腳邊,“砰——”的一聲,游征甩上車門。

“你還需要我給你準備後路嗎?”

引擎聲如鼓掌一般,給他的決絕煽風點火。車頭燈大亮,游征盯著左後視鏡,那眼神方向又似乎落在她身上,意味不明。

冷凍車徐徐倒退,甘砂漸漸從車側進入了車頭燈光亮範圍,她反射性瞇起眼,已看不清擋風玻璃後的人影。

她五指倏然攥緊,隨即松弛下來,胳膊甩出,那塊金塊融入車頭燈光亮中,消失在刺眼燈光後——

砰——!

駕駛室的擋風玻璃綻開巨大的放射性裂痕,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徹底阻斷了男人的視線。

洶湧的快意淹沒了她,甘砂渾身顫抖,嘴角浮起笑意。

冷凍車片刻的靜止後,忽然前行,朝甘砂氣勢洶洶鏟過來。

甘砂倒退幾步,往一旁跳開,左車頭磕上一棵樹幹,震得樹葉沙沙作響。整輛車也停下,車門被撞開,游征跳落地上。門卻突然朝他夾來,他擡手擋住,門下腳風襲來,甘砂直往他傷腿上招呼。

游征身形一閃,逃出危險的門縫,擡手格擋開甘砂怒氣沖沖的一拳,也不留情面出拳。

他們曾經互相對戰,也曾經並肩作戰,熟知對方拳腳路數,即便用勁比以往更為陰狠,一時半會只鬥了個旗鼓相當。

上一秒甘砂踢中他傷腿,下一秒游征手刀剁上她肩頭傷口。急劇後退中,甘砂踩到灌木叢邊緣,卻發現下面是陡坡,整個人險些跌落,拽過一把灌木枝條才勉強穩住身形。

豈知游征趁虛而入,一腳死命踹在她胸口。甘砂雙腳失去抓力,往後仰倒,幸虧抓住枝條才沒摔下陡坡。

游征不帶片刻猶豫,瞄準上她抓握枝條的手,卻冷不丁被甘砂另一手捉住腳踝,她豁出去地兩手抱住他腿,連帶他一塊扯下陡坡。

碎石子刮蹭,灌木枝條鞭打,兩人連體一般滾下約莫兩層樓高的陡坡。及至坡底,水流聲清脆,一條四五米寬的江流蜿蜒而過。

甘砂和游征臉上和胳膊傷痕累累,局面勝負難分,甘砂敏捷地翻身騎坐上他腰腹,揪緊他肩頭,掄拳朝他臉頰猛揍。游征渾然成了陪練沙包,臉剛扭正,猛拳襲來又被打歪,那勁力是把他往死裏弄。口中泛起金屬甜味,嘴角溢出鮮紅液體。

生生吃了她好一頓謔謔老拳,游征倏地屈膝上擡,腿面震上甘砂腰背,趁她渾身一顫,額頭死命磕開她腦袋。游征挺身拱開她,借著傷腿勉強站立,另一腳使出渾身解數踢她側腹。

甘砂臥地翻滾,游征咬得緊,她尋不到起身機會,筆直往江邊滾。她裹了一身泥漿,如沾了面粉的肉條,入水後泥塵騰散開來。

江邊水流不深,只沒過足面。游征踏水而來,許是腿腳不便,或是太緊急,腳底打滑。甘砂終於得機站起,水面已深至膝蓋,再往江心估計可以及腰。

水流從腿間刷洗而過,穩住身形後,甘砂再次朝游征撲去。

水流絆住他們腳步,拳勁卻沒半分衰減。一陣水花四濺後,游征忽然反手掏出後腰手-槍,直指甘砂眉心,而幾乎在同一瞬間,一把彈-簧刀脫鞘彈出,刀刃橫在他喉結上方。

槍口洞黑,刀刃冰冷。兩人渾如落湯雞,灌滿水的雙鞋沈若秤砣,濕透的衣服緊貼身上,胸口劇烈起伏更加明顯,大氣喘出也似乎帶上血腥的潮濕。

耳邊是偶爾呼嘯而過的汽車引擎聲,夾雜江水低語般的嘩啦,晨風拂過,卻安撫不了暴躁的靈魂。

“動手啊——!”

甘砂吼道,長久沈默爆發的吼叫沙啞又幹燥,仿佛撕裂喉嚨。整個人跟著顫了顫,眉心不自覺偏離槍口,可後者立馬又覆位瞄準。刀刃也危險地磨動,似要割喉而過,那顆核桃似的喉結只要稍一滾動,無疑是自尋死路。

“第三次了!你倒是開槍啊?!”她聲嘶力竭,眼睛瞠紅,“你有種一槍把我斃掉,一了百了!省得我礙你好事!”

游征氣息急促而紊亂,食指搭上扳機,槍身微顫,抵著甘砂的力度又大了幾分。

林鳥驚醒,啾啾做聲,像個隔岸觀火的好事者在吹口哨。

槍口陡然下移,刀刃卻防備地抵死不放。游征緩緩垂下手臂,嘴角血跡給投降抹上幾分悲憫,他聲音嘶啞:“我做不到……”

緊握刀把的手指關節泛白,刀刃在顫動,“動手啊!”

稀薄的夜色染黑了他的眼眸,昏暗中似在重覆剛才的喃喃:我做不到……

下一秒怎麽發生的,甘砂過後已有點模糊,像是她先把刀挪開,又像是先看到游征伸來的手。他們抱住彼此,擁吻在一起,理智被蠶食,僅剩的那零星半點,讓他槍口指地,她刀尖朝外,親昵相擁而不傷及對方。

這個吻炙熱而潮濕,交換了濃烈的血腥味,熨燙了鹹澀的嘴唇與舌尖。

游征推搡她遠離江心,上岸那一刻,當啷聲響,兩件武器同時落地,兩條黑影擰成粗大的一股。

這一刻他們不再是劫匪與警察,也不是亡命之徒,而是簡單原始的男人和女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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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砂直起腰時,雙腿發軟,踉蹌了一下,游征及時撈住她。欲潮漸漸退去,理智也回歸原位。甘砂掙了下,自己站穩。游征沒說什麽,松開手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掌。

他套好潮濕的褲子,光著膀子爬上鬥破,把兩人的背包都提下來。

甘砂從裏頭抽出一套幹凈的衣服,背對著他三下五除二換好。

情動而至的酣戰讓兩人關系微妙起來,也許不再勢不兩立,但也遠不到交心並肩的程度,就這麽不尷不尬暧昧著。

游征已經穿好衣服坐在地上,支起腿解綁帶。傷口已然結疤,上面的美容膠水還沒掉,糊了一層淡淡的紫色。他從背包翻出藥水,往她肩頭方向遞了遞。

甘砂接過,蘸濕兩根棉簽,歪著腦袋扯開衣領潦草塗上。

待游征清洗時,甘砂不著痕跡往他洞開的背包裏瞄了瞄,可還是不幸被游征抓了現行。

“找什麽?”

他說了這兩天來最心平氣和的三個字,表情也像字面意思般簡單,甘砂看了他一眼,眼神很快挪開。

“有水嗎?”甘砂也不鹹不淡。

游征在包裏翻找,遞過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。拿了一套衣服出來,背包已經幹癟,不像還能再藏一瓶的樣子。

她猶豫接過,“就一瓶?”

“喝吧。”

甘砂擰開瓶蓋,仰頭懸空灌了幾口,蓋上瓶子遞回去。游征丟下棉簽,學著她的方式喝了大半。

“你頭上的傷疤怎麽回事?”游征放下瓶子,食指碰了碰自己對應的地方。

甘砂打包臟衣服的動作一頓,隨口道:“小時候不小心磕到。”雙鞋潮濕,她還是將就套上。

游征在濕褲子口袋掏出一盒濕軟的煙,楞了下,隨手扔到一邊。

“你想不想聽聽我的版本?”

甘砂疑惑地歪了下腦袋。

“我們以前可能見過。”

她把背包拉鏈拉好,站起甩到肩上,背包顯然沈了許多,兩□□替頓了頓地面。

“如果我們還有機會見面的話。”她居高臨下淡笑著,轉身往兩人滾下的陡坡小徑走去。

“甘砂——”

游征難得叫她名字,此刻乍然聽見,親昵的魔力讓她駐足回首。

游征光著腳走到她面前,頭發淩亂,胡子拉碴,像個落魄漁夫,跟平日形象大相徑庭。她估計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,卻覺得更為他難過。

他二話不說,攬著她後頸牢牢吻住她。同樣潮濕而溫柔的吻,帶著他特有的味道,不同的是比剛才多了些許理智與克制,讓人相信支撐在背後的情感真實不虛。

甘砂輕輕擁住他,回應他。

晨光他們的頭發染成柔軟的金黃色,許久後游征松開她,輕抵著她額頭,鼻尖有意無意互相觸碰。

“樹江鎮淮興路197號,三天後不見不散?”

甘砂楞了下,劍眉星目近在眼前,親熱地壓迫她。

他說:“我們分開比較安全。”

不知是否那點無法消除殆盡的仇恨作祟,甘砂輕輕推開他,只說:“那車你最好別開了。”

她轉身拉著灌木枝條攀援而上,快速消失在陡坡頂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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